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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海巡署發現了一艘船,漂流在南ㄚ島的海上。

船上有L的手機,警方找到了我的電話。

「他的東西在船上,但人卻失蹤了。」

「失-蹤-?」

「如果可以,想請你來一趟。」

因為酒精的關係,聽完這些話,我只是發出嗯嗯地應聲,卻沒有做出什麼反應。

譬如說,問清楚一些。那是什麼樣的船?船上還有沒有其他人?

我只是一手抄著地址,另一手不由自主拿起了酒瓶,又斟了半杯威士忌。

那天晚上,當他在海上打電話給我,斷線的那一刻,我其實應該回撥電話過去的。他的聲音裡似乎有點醉意。

但我沒有。我繼續寫著稿子,一直到天亮。

我總以為分手以後,冷漠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。

但是,他的失蹤,讓我不能只是靜靜站在旁觀的位置。

 

隔天一早,我打包好行李,然後把阿虎送去了寵物店。

「哈囉,阿虎!」寵物店的店員,一個十八九歲的活潑女孩,把阿虎一把抱進懷裡。女孩留著妹妹頭,在她肩胛骨的地方,有個鸚鵡圖案的刺青。所以我和L都叫他小鳥。

「莫先生,好久沒看到你了。」

「嗯。」我點點頭:「對了,你們這裡寵物最多可以寄住幾天。」

「都可以啊,事先講好,我們都會幫忙照顧。」她說:「不過,阿虎很好動唷,如果太久沒看到主人,牠可能會有點焦慮就是了。」

阿虎是L養的法國鬥牛犬,所以阿虎的事,向來都是他在處理。L帶走了他所有的東西,唯獨留下阿虎。阿虎一直很黏L,每天就等待可以和L玩的時候。哪怕只有短短十分鐘,牠也會非常開心。所以牠最近一直都懶懶的。

這算遺棄嗎?我看著阿虎,而阿虎也回望著我,露出無辜表情,不斷吐氣。

「需要先付錢嗎?我還不確定我這次出國會多久。或者,我可以先付一個星期…」

我正準備掏錢時,小鳥發出了咦的一聲:

「黃先生之前有儲值了耶,而且他預繳了好多…」

小鳥指給我看電腦螢幕,三萬塊錢,存在阿虎的帳戶下。

就算是人住飯店,也夠住上十多天了。

 

我先搭了一小時的飛機,再轉電車到中環,最後搭上前往南ㄚ島的船,酒精退得差不多了,一路上我一直想著L的失蹤。

船艙外海風讓我清醒,我記起了一件事。

大概是在半年前,我和L還有幾個朋友,一起到曼谷跨年。那晚人潮擠滿了暹羅廣場,L和我們走散了,我和幾個朋友倒數完,L還是沒有回來。

一直到隔天早上,他才一身疲憊地回到飯店。

我追問他前一晚失蹤的原因,他只淡淡地跟我說,心情不好,想一個人安靜一下。

 

這一次,L是不是像上次一樣,只是在鬧脾氣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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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個寫小說的人。

 L是我的主編,也曾是我的戀人。

我寫小說已經有八年的時間。雖然不是排行榜上的暢銷作品,還是有一些人持續讀著我的書。

我跟L在一起,也是八年。

我記得,那是BBS的年代,我們在網路上認識彼此,沒有部落格也沒有網路相簿,兩個人都只是幾個字母拼成的代號。

L這個稱呼就是這樣來的。

他看完我的文章,寫了信給我。我們約在入夜的校園後山。

摸黑穿過一條小路,腳下水流暗湧,水面上撒滿弦月的碎片。而路的終端,視線瞬間變得開闊,數不清的螢火蟲在暗黑裡飛舞,劃出一道一道的光線。

無邊的黑夜,空氣很溫暖。

我記得,我們親吻了彼此的臉頰。

 

從此,L的身影,就常常出現在這長滿紫色植物的屋裡。

「這屋子,好像有股魔力,」L看著那面紫色的牆說:「住進來,就想一直住下去。」

這間我母親留下來的房子,已經有二十幾年的年月。屋外的老牆,蔓生著紫色鴨拓草,還有一座我從跳蚤市場扛回來的旋轉木馬。

我喜歡搬張椅子,坐在紫色的牆邊讀著小說。當啤酒開始變得有點溫熱,他會出現在黃昏裡。

落日斜陽,他的人影無比巨大。

每次作完愛,我們總抱著彼此灼熱的身體入睡。白晝吸收了日光的牆面,緩緩吐出熱氣。僅管這樣,倆人仍能沉沉睡去。

只要他在,我就覺得很開心。

我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,他卻總有辦法逗我笑。

幾個月後他當兵,我繼續念研究所。奇怪的是,明明很想念對方,我們卻很少講電話。

彼此的聯繫,我每天寫一封信給他,他回一封信給我。

那些信,像守護聯繫著我們情感的鴿子,往來台北盆地與花蓮的山邊,一直到他退伍,找到一份出版社的編輯工作,第一本負責的書,就是我們的那幾百封書信。

這八年來,雖然他又抽煙又喝酒,還有吃宵夜的壞習慣,卻仍然保持了結實的身材。長年打網球的手臂,越來越顯得黝黑而紅潤,習慣晨跑的健壯雙腿,佈均勻而濃密的體毛,一路延伸到腹部。

那些體毛像通了電流,儘管已摸過無數次,每一次觸摸,仍令我全身發麻。

而蓄了鬢角鬍子的臉,其實沒有什麼變化。男孩子氣的兩道濃眉毛下,一雙眼睛總是瞇著,瞳孔透露著光。

 

他把東西搬走那天,我泡了溫水澡,吞了雙倍的鎮定劑,又喝了半瓶的白酒。

隔天起床,頭腦昏沉沉的。摸到身旁冷冷的溫度,有種落寞且銳利清晰的醒悟。從此,要一個人在這房裡了。

 幾天後,我收到一封E-MAIL,內容只有短短幾句話:

 

「我去香港住一段時間。

  說起來,應該算是在離香港島30分鐘船程的小島上。

  如果有信寄到你那裡,沒什麼重要的,請替我處理掉就好。    L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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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,我在房裡寫稿子,手機響起。

「嘿。」L的聲音:「你還沒睡吧?」

手機彼端,海浪拍打的聲音,引擎啪達啪達作響,他的話斷斷續續。

「還沒。有篇稿子明天要交出去。」我看了看時鐘:「四點了,你在哪裡?」

兩個星期前,L告訴我,他準備去香港的小島住一段時間。要做什麼?他沒告訴我,而我也沒問。從此失去了消息,一直到現在。

「你在哪裡啊?」我再問一次:「為什麼有海浪的聲音?」

我聽到他的呼吸,卻沒有聽到回答。隔了大概三十秒吧,他的聲音才又傳來。

「我在船上。」

「現在?這麼晚了。」

「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「我聽不清楚-」我再重複一次:「我-聽-不-清-楚-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風聲吹襲,像海面狂烈地湧向我的耳膜,蓋住了L的聲音。

然後,電話就斷線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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